家鄉(xiāng)的黃昏,很多次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
夢里的情境,不是很清晰,卻可以藏在心底的最深處,抹不掉。
醒來時,尋著夢的痕跡,記憶中的家鄉(xiāng)黃昏圖卻異常清晰起來。
那時我十七歲,背著大大的背包從外地求學回家,正趕上鄉(xiāng)親們收工回來。在寨子口,我站在夕陽下,微笑著和鄉(xiāng)親們打招呼,那天的鄉(xiāng)親的臉在夕陽的印照下,異常的親切。
那臉,黝黑而滄桑,刻著深深的生活的烙印。以后的很多艱難的日子,每每想起那一張張臉,就如媽媽在身邊,突然就有了力量。
有的支撐,無形卻可以伴你度過長長的一生。
那個黃昏,我忘記了自己在寨子口站了多久,只知道,站了很久。
“阿妹,回來了???,這么白,跟城里人一模一樣?!边@是在寨子口遇到的第一個大媽跟我說的話。我現(xiàn)在還清晰得記得她說“城里人”這三個字時的神情,一臉的向往。當時還覺得大媽有點俗氣,后來才慢慢明白,一輩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歸的她,向往城里人的生活也是正常的。是阿,一輩子風里來雨里去、與黃土為伴的鄉(xiāng)親,哪個不想坐在干凈整潔的辦公室里體體面面的過日子呢?
經(jīng)歷不同,每個人對生活的理解和定義也是不同的,當時年少無知的我,因為沒有經(jīng)歷過世事,才會對大媽的話作如此膚淺的理解。慶幸,多年后,我糾正了自己的錯誤;也慶幸,自己是農民的女兒,知道了吃苦耐勞的可貴。
多年以后的黃昏,寫下這段文字時的我,竟然淚流滿面。我不知道,這憂傷,從何而來?只知道,在一個黃昏里回憶另一個黃昏,那景致依然如初,并溫暖著這個黃昏。
陸陸續(xù)續(xù)回家的牛羊群在皮鞭的驅動下,跑得飛快,揚起的陣陣黃土讓跟在后面吆喝的放牧老者把帽沿壓得更低,與這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騎在牛背上的小牧童,不管他騎著的牛是跑著快還得慢,他都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刈信1成?,那神情,悠然自得,偶爾還把手含在嘴里,吹上幾聲口哨。那態(tài)勢,把當時的我,羨慕得不得了,而如今的我,又何嘗不羨慕呢?
時間無情,世時難料,隨著年歲的增長,人的一生,那樣的悠然自得,又能有幾次?
不知不覺間,夕陽慢慢西沉,一縷縷炊煙從一戶戶農家小院飄出,一只小白狗坐在寨子口,像是在等待著主人的歸來,抬著鋤挑著擔的鄉(xiāng)親陸陸續(xù)續(xù)從田間地頭歸來,不知名的小鳥嘰嘰喳喳地找尋著歸家的路,孩童無憂無慮的嬉鬧聲不時的傳來。
可能,這樣的牧歸圖在每一個中國的鄉(xiāng)村都會出現(xiàn),但對于我,這一幅是獨一無二的。因為生于此長于此,所以依戀。
當媽媽帶著滿身的塵土站在我面前時,夕陽連最后一點影子也沒留下,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天邊。暮色中,媽媽摸著我的臉,欣慰地說:“胖了?!碑敃r愛美的我,卻嘟著嘴不高興地說:“就只會說我胖?!?/span>
殊不知,多年后,不會胖的我,卻多希望自己能胖一點,看媽媽對我說“胖了”的欣慰神情。
回到家,隨著天邊最后一絲亮光的退去,黃昏也被我和媽媽關在了門外,門的里面,媽媽和女兒開始了久別重逢的幸福之夜。
寫到這,窗外已是華燈初上,這個在敲鍵盤中度過的黃昏已悄然離去。而我將帶著記憶中家鄉(xiāng)黃昏的美好,安穩(wěn)地睡去。
心安,即歸處。(史艷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