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常聽村里人和三親六戚會說“人家六奶奶,殺一個雞都做四道菜的”。奶奶殺雞做的菜里頭,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雞小炒,因為那里面有一朵朵小黃花,我不知道這些小黃花具體是怎么做的,叫啥名,只知道奶奶是用細細的雞腸子給變出來的,菜花黃的花瓣圓潤飽滿,和著小炒湯汁一起拌飯,我可以吃無數(shù)碗,奶奶做的雞小炒不止是色香味俱全這么規(guī)整一致的口味,那里頭有不同層次的鮮、香、甜、辣等味道混合一起碰撞出的美妙,用我這點粗淺的語言著實無以言表,總之這是我吃過的人間最美味了。還有菜花黃的豆沙包,餡是用白豌豆做的,把豌豆磨成大粒豆瓣,去了皮,在鍋里燉到近入口即化、但模樣看上去大多還是豆瓣樣兒,并非全是豆泥。其他的我就不知道奶奶還加了些什么,蒸熟的包子,用雙手掰開,黃燦燦的豆餡冒著噴香的熱氣,熏得你的口水滿嘴直打轉(zhuǎn),急將塞入嘴里,豆餡的香甜裹著面皮的麥香,浸潤滿口直至耳根,加之松軟且富有嚼勁的口感,叫你禁不住想要狼吞虎咽卻又生出幾分不舍……哪里像現(xiàn)在市面上賣的豆沙包呀,甜得過膩,但又呆板乏味,缺少粗糧應有的靈性。奶奶不僅在家里面給我們做,逢年過節(jié)還熱心去幫村里的伯娘嬸子,端午節(jié)包粽子,春節(jié)捏元寶,中元節(jié)接祖送祖……我跟著奶奶東家進西家出,樂此不疲。照大家的話說是“要六嬸做的才好看”,我現(xiàn)在理解,應該就是奶奶做的更有儀式感一些。
就這樣,幾枚花生,一勺白糖,奶奶便能給我們做出一個簡單卻不失風味的小零嘴兒。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我家所處的山區(qū)基本還掙扎在溫飽一線,奶奶卻用自家生產(chǎn)的五谷雜糧、蛋肉果蔬,經(jīng)她的雙手變著花樣做的各種新奇可口的美食,豐富了我們的味蕾,塞滿了我們一年四季的饞嘴。春天放學回家,拿根筷子,戳到盆里卷卷繞繞一大坨麥芽糖稀,然后挎上籃子,邊吃邊走上山去砍柴。吃到一回麥芽糖稀也挺不易的,有一次,補起來的鐵鍋鍋底在熬糖稀的夜間突然開裂了,早上起來才發(fā)現(xiàn)奶奶熬了一天一夜的糖稀大部分已漏到灶灰里,澆得灶火連半點星光都未余,那個心疼啊,恨不能把補鍋匠千刀萬剮……夏天跟父母從地里做農(nóng)活回來,到堂屋裝一碗清涼的冰糖涼蝦灌到肚子里;秋天里,上午放學回家吃了玉米糕,下午去上學的時候奶奶還要往書包給我塞兩個剛從火灰里炮出來的玉米粑粑和一小紙包白糖。當然,我已吃不下了,隨手給了同路的小伙伴,換來對方的嘖嘖驚嘆后,我才突然有種失落感……冬天,堂屋那個又高又胖的土罐里,滿滿的泡梨,我們可以吃到來年的春天……
如今,我的小寶說“外婆做的食物最好吃,是一千分”。只是,在我看來,與奶奶相比,母親做的始終隔著一層感覺。奶奶做過的那些飯菜和小食品,母親現(xiàn)在做的不多,即便是同一種,也是沒有奶奶當初做的那樣有滋有味、有情有趣、有聲有色,所以,留在我記憶中最美的味道還是奶奶味兒。每當我在家里笨手笨腳地給小寶學做那些從百度里搜的,或向親戚朋友打聽的各種“美食”的時候,就越發(fā)懷念兒時吃遍的奶奶味兒,越念嘴巴就越饞……直后悔兒時盡顧著一頭扎進碗里吃個飽,卻不曾跟奶奶學點手藝,現(xiàn)在就只有光靠回憶干饞著的份兒了!(饒 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