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換了工作單位，扶貧掛鉤戶也相應有了新調(diào)整，從栗樹鄉(xiāng)的丙必利村調(diào)到了后箐鄉(xiāng)的忙弄村。同年底第一次去走訪新的掛鉤戶，該兩戶家境不算特別困難，屬已脫貧戶，但又存在一定的特殊性。正是這樣特殊的兩戶平凡人家，帶給了我內(nèi)心很大的沖擊。
人人皆知的“魯文犟”
村干部跟我介紹情況時插了一句“這家是村里最較勁的了”。我一聽，心里不免有些打鼓，不自覺地就在自己與掛鉤戶之間劃了一條線。進了門，是個傳統(tǒng)的農(nóng)村標準院落，三間土木結(jié)構(gòu)瓦房，正房、廚房和面樓，樓上樓下掛滿了金黃的玉米，面樓一樓關(guān)著牲口。老魯一家人熱熱情情，交談嘮嗑中得知，老魯有兩個女兒，大女兒患有間歇性的精神病，30來歲只能呆在家中幫父母放放牲口，看看家；二女兒結(jié)婚育有一女，丈夫卻遭遇車禍身亡，母女倆只好?；啬锛易?；老魯兩口子想要搬到村邊蓋新房，那里地皮要寬一點，只是資金、勞力都是大難題。我聽著聽著，一邊給他們講講政策寬寬心，一邊又心里酸酸的，沉沉的……
之后，老魯會時不時地給我打電話，路邊有根電桿影響蓋房運料子，新家用電只是從烤煙房臨時搭接的，鄰里張三李四家又如何如何……各種家長里短。老魯說的情況，我會跟村委會和單位里的駐村干部了解核實，請他們幫助處理；對于鄰里間的磕磕碰碰我也會勸他，雖然自己連話都說不順暢，但老魯偶爾會說“給你打完電話，我心里也好過多了”。一來二去我們就越來越熟了，老魯在電話里自我調(diào)侃“我們村里人都叫我魯文犟，我不是犟，什么事情總要有個說法嘛”。
兩年來，老魯?shù)男录覉@一天一個樣。2019年底，我去時只見一幢兩層高的新樓房拔地而起，樓頂晾曬著黃燦燦的玉米。我們坐在走廊上，老魯?shù)钠拮痈疫哆丁吧w這個房子，始終不是年輕時候，兩個搞極了，樣樣都要自己操心做完，欠了一堆債。”“這個院子還要打點堡坎上來，再打一半的地坪，另一半就留著種種菜。還要單獨蓋間廚房，這樣不會弄臟新房子，廁所也要做一個。哎，一樣一樣來，搞不贏?！?/span>
今年春光滿山的四月，老魯?shù)钠拮釉陔娫捓锔覈Z，“這久忙栽秧。我家的已經(jīng)栽完了，我又幫村子里人栽，每天有點收入。哎，一下都舍不得閑，不疼不病就要一直做著，看看別人好像也有得閑呢，就是自己舍不得閑，差賬，要想辦法趕緊還?！绷路菸胰チ艘淮?，走廊上堆放著建衛(wèi)生廁所的器材，老魯在院子邊給我們摘了鵝黃誘人的芒果，我們坐在嶄新地坪的院子里埋頭啃芒果。
11月份去，一進大門，獨立的廚房，獨立的水沖式無公害衛(wèi)生廁所一應俱全，新樓房亮堂堂，院子寬敞有余，家里家外拾掇的干凈整齊。牲口繼續(xù)養(yǎng)在老家，人畜分離清秀舒適多了。院子周邊的小菜園生機黯然，辣椒茄子掛滿枝，青菜和豆苗綠茵茵，拐角地里是新栽的蔥韭，翻新的泥土曬得剛發(fā)白。這模樣，比城里人都要講究起來了?！半娊雍昧寺?？”“接好了，我相當滿意了，電表都換成了新的。”接觸這么久，好像第一次聽到老魯如此輕快的言談和極高的評價，我內(nèi)心也由衷地感到高興。“豬養(yǎng)得10多個，不算小豬仔，要殺吃兩個，可以賣七八個；牛有八條，可以賣兩條，賣完了就還賬?！崩萧斠χ碌厥沼衩?，我呆了一小會兒就出門，他給我指著河那邊的一塊玉米地說“今天要去那里收，婆娘人先去了，我知道你要來在家等你。收完了要去幫小姑娘家搬磚，她家今年蓋房子?！边?，突然間才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中所有的事情都已朝著好的方向在發(fā)展。
其實，這個“魯文犟”也不怎么犟嘛，而我更覺得他們一家就是憑著這一股子“犟勁”，犟著不低頭，犟著奔向前，一步一步把生活犟成了自己想要的樣子。
以手為眼修筑人生路
第一次走訪時得知該戶次子雙目失明，我就有意識地避開去觸及人家的痛處，而進一步交談中卻意外得知，這小子竟會修車，我瞬間就被震撼了，心里頓時肅然起敬，佩服得五體投地。
現(xiàn)今21歲的魯文平，十二歲時因角膜炎手術(shù)失敗導致雙目失明，父母為此碎裂了心，不知道自己的兒子要如何面對這一生……太陽每天照常東升西落，日子總要過下去的。父親有一張二手摩托，經(jīng)常出毛病，文平就自告奮勇地給父親“修”摩托。萬事開頭難，我總覺得無法想象，什么也看不見的他要如何去學做這個正常人也有難度的技術(shù)活，我問他“你是跟誰學的？怎么學的？”“沒有跟別人學，就自己做?！蔽胰圆桓市?，幾次想從他口中摳出一些諸如“寸步難行、難如登天”，或是“聞雞起舞、排除萬難”之類的情節(jié)，來給我的文稿增色，想不到他總是輕描淡寫地道“不覺得難，頭兩回就是用心記好，怎么拆下來，再怎么裝回去。修過一次就知道了”。言語簡單、樸實卻不失堅定。哪能不難呢，只不過是當我們翻過了一座山，再回望來路時會發(fā)現(xiàn)那一路的坎坷都不足一提罷了。“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就靠一雙手一點一點摸著摸著學，摸著摸著做。這段時間大家都用摩托車拉玉米，車子出毛病的情況也多，他還有點忙?！备赣H悠悠地說?！八浶蕴貏e好，一遍就不忘。以前修車遇到問題還會打電話問我，現(xiàn)在都不問了，我事情多顧不過來，村里人修車都去找他?！蓖彘_修理鋪的師傅這樣說。
修車四五年來，文平在當?shù)匾研∮忻麣?。村子上下哪家摩托、拖拉機壞了都去請他修，如果車子開不動就請人去家里把他接到事發(fā)地。有時候別人修不好的車子還要請他幫忙，有的修理工遇到問題也會打來電話與他交流技藝，他的修車業(yè)務范圍擴大到附近的忙亞村，忙懷鄉(xiāng)的丙茂村和大門街村。
手藝好，人緣自然就好，小伙伴們稱他為“修車大師”、“真正的男人”，哪個進城辦事，方便時會把文平也捎上，帶他到城里走走，玩玩，回家時又把他帶回來。我在微信里跟他聊“去了你家?guī)状味家姴坏侥恪?，他說“我忙的，你怎么能見到我，要么去修車，要么就跟小伙伴出去玩了，有時候出去一兩天才回家”。好家伙，這小日子有聲有色的，根本就不是我心中預設(shè)的盲人生活，我總以為他失去了雙眼的生活就是宅在家里。我也認為身處逆境的人若要華麗轉(zhuǎn)身，付出的艱辛肯定要比常人多，他們的身心煎熬或是成長的經(jīng)驗也要更豐富一些。可是在文平身上我一點也感受不到類似的沉重，或者說是驚奇，至少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了。反而是他的這份平淡和樂觀感染了我，也驚艷了我，讓我有些自愧佛如。
這個不向命運低頭的男孩，除了修車，還有家里打掃衛(wèi)生、殺雞煮飯、家電安裝維修他都能做，使用智能手機，玩微信刷抖音一樣也不落下。雙目失明的他有一顆明亮的心，不僅不給父母操心，還替父母分憂解難，增收創(chuàng)收。我想，我們每個人活著的意義莫過于此了，不一定要驚天動地，但一定是盡心盡力做好自己。
脫貧攻堅的路上，每個人都或多或少盡了一份心，出了一份力，而我卻讓兩個掛鉤戶給上了一堂觸動心弦的勵志課，收獲了一份沉甸甸的精神食糧。此番掛鉤幫扶，與其說是我?guī)头鏊麄?，倒不如說是他們幫扶了我。（饒芳）
